【楼诚】时时刻刻5
【时间坐标1931年十月初十】
【晚上七点】
明诚哪儿也没敢去，只能回到家中，给自己的左手上了点消炎药，改锥在手背上狠狠划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红口子，他抬起头，镜子里的那张脸上，眼角肿了一块，眼里满是愤懑和茫然。
他有一支枪，他应该杀了徐由明，可他竟然忘了打开保险栓。
前知其当然，事至而不惧，后徐徐图之。——大哥以前教给他的话；明诚一直践行得很好，然而今天，他失算了。既不知其事起因，也无从办到“事至而不惧”，至于临敌机变，千钧一发之际又怎能慢慢打算。
徐由明逃走了，gongchan国际派来接头的人也没有出现，或许，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
明诚盯着水龙头滴下的水，努力回忆今天碰头前后一点一滴的细节：街边的花店，报摊，追逐过的小巷，突如其来的送花姑娘……
这是一个局！
徐由明并不想杀了他，他是想绑走他。为什么？因为他是一个被诱捕的对象。
明诚的内心划过一个地名，好像一道惊雷划过夏日的天空。
——美心画室。王韬曾经提过美心画室和陈开渠，交通站的另一个会面点是陈开渠的画室，但是会面方式和时间是高级机密。
这个想法并不新奇，但足以令十八岁的明诚颤抖：他和小组的交通线一起被暴露了，徐由明之所以不怎么想杀他，一定是交通站有什么别的东西是他们想通过明诚获得的。
王韬给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接头失败，当即回家，不要来找我。”
明诚猛地抬起头，望向镜中的自己。
无论如何，他要赌这一把！
【时间坐标 1931年十月十二】
灰色工装，袖子上满是油彩的青年匆匆走进开明书店，
“老板，我想买一本但丁的《神曲》。”
“有的，你在那边柜子上找找。”
“要拉丁文版本的。”
老板抬起头来凝视了明诚几秒钟，道：“旧版书在二楼仓库，你自己上去慢慢找吧。”
明诚点头称谢，随着一个满脸戒备的魁梧男子上了二楼。
二楼并没有什么旧版书仓库，只有一间整齐干净的书房，庞大的书架背后是简易的卧室，现在，几声咳嗽从书架后传来，听声音，并不是王韬。
徐由明身上血污未干，一颗子弹擦伤了他大腿，王韬对他一直心怀戒备，临了还咬他一口，可惜法国警察冲进来得早，自己没时间杀了他。
“王老板在哪儿？”
“昨天他被警察带走了，你不知道吗？哦，对了，小少爷去学校上课了。”徐由明讥讽道，“要不是学校动不得，你现在恐怕比我好不了哪里去。”
明诚打量着他的腿伤，冷笑，“王老板真是慧眼识人。”
徐由明脸色一沉，“小小年纪，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牙尖嘴利。”
“您就没有别的话要问我吗？”明诚缓缓道。
“小阿诚果然是个聪明人，良禽择木而栖。”徐由明点头，“赤匪要派一个接头人过来接手地下小组，现在他们应该知道这个交通站被毁了，通讯员被警察抓了，这都要算到你的头上。”
“那还得感谢您那天手下留情，没杀了我。”
徐由明盯着明诚，“不要惹明家”是高层传达的意思，如果杀了阿诚，难免会引起上层的一些见不得光的斗争，搞不好会殃及池鱼，但是明诚作为共党的叛徒被那边除掉就是另算了。
“你是明家的二少爷，我哪儿敢？”
“得了吧，我是什么身份，难道军统老爷们不知道？我是明家仆人捡回家的孤儿，到了巴黎也得勤工俭学，伺候明家大少爷。”明诚抬起满是油彩的袖子道。
这几乎是个完美的特务苗子，徐由明心想，聪明绝顶，一点就透，没有父母妻儿，必要的时候就能六亲不认，更重要的是他有弱点可以拿捏——从交手中就可以看出来，他十分珍惜他的新手表和西装，一个爱财的人自然爱惜自己的性命，只要你出得起足够的价钱，他就能被利用。
“陈开渠的画室有一件东西，你把它找出来。”
“什么东西？”
“密码本。地下小组和赤匪通信用的一套密码本。”徐由明干巴巴地说。
明诚心里一沉，果然被他猜中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在画室里？”
“务必在你家大少爷回来之前找到。”徐由明意味深长地说，“不然你这个好好学生可要穿帮了。”
明诚立刻警觉，“这还用你说，我要是被明家赶出门，你供我读书吗？”
“不过，这时间也太紧了，明大少爷一般都不管我念书的事儿，这样吧，你想个法子让我去美心画室当旁听生。
徐由明内心骂了一句“小兔崽子”，阿诚到了如此境地还想和自己讨价还价，“哈！明二少爷醉心油画，不是当了好多天的街头画家吗？我一个大老粗哪儿认识画室的人！旁听的事儿你自己想办法！”
“那……那你总得给我一点钱吧！”明诚怒道，“画油画需要多少颜料啊！画布，颜料多贵你知道吗？”
徐由明忍住把枕头砸过去的冲动，缓缓说，“你一个明家二少爷，有钱读统计学没有钱学画画啊！”
“都跟你说了我在明家就是一个仆人，正儿八经到画室学油画那可是一大笔钱！我开口找大少爷要？他可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每个月的伙食费我可都是自己勤工俭学挣出来的！明家送我来读统计学为的是以后好帮着打理他们家的公司，哪家少爷会送自己家的仆人去学画画？好，就算我明着跟他说了，他万一要不答应，你这密码本还要不要了？”
徐由明觉得疼痛已经从大腿转移到了大脑，一边想，得找个机会崩了这个小兔崽子，另一边又想，这小子如此贪财，倒也正中下怀。贪婪，有时候也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把柄。
“好，等会我让老板给你100法郎。”
“200法郎！”
“120！”
“成交！”明诚勾了勾嘴角，“合作愉快！”
徐由明摆了摆手，示意他赶快滚蛋。
【时间坐标 1931年十月十三】
【早上 九点】
男人站在窗前揉了揉疲惫的双眼。他几乎又是一夜未眠。何婉贤的话还响在耳边：“王韬被捕之后明诚去过了开明书店。”
“他除了上学还去了哪儿？”
“陈开渠的画室，下午去那儿当旁听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刚开始学画画的时候，启蒙老师就是那个画室的，现在正好顺水推舟带他过去。”
明楼一阵头痛，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明诚胆子也太大了，他就敢这么和军统的老油条做交易。”何婉贤皱眉。
她鹅蛋脸上两条秀美微微蹙起的样子，略有几分像明镜。明楼心里一动，不知怎么的，想起大姐对自己说的一句话：阿诚变成这样子，都是跟你学的！
脚踩两条船这种事情，我可没教他。——明楼默默在心里为自己申诉。
何婉贤略微知道一点儿明诚和明楼的关系，不便再说什么。
按照他们的计划走，密码本会被军统的人搜走，营救凌铁的时间地点会被破译——然而这密码本早就被明楼的人替换了，军统做的一切不过是竹篮打水而已。
问题就在于，呈上假密码本的人，事后一定会被处决。明楼能舍得这个弟弟吗？
就算阿诚聪明机智，不会让自己丢失性命，明楼又能让他冒这个险吗？
一旦明楼默认了阿诚的地下党身份，放任他去搜密码本，那明诚就会立刻变成一颗孤悬在外的棋子，四面埋伏，毫无退路，一旦牺牲，等待他的是一份并不名誉的死亡报告。
房间里的气氛有点儿压抑，良久，明楼吐出一口气，“按兵不动。”
何婉贤：“我可以和阿诚接触一下，毕竟他现在处境不太好。”
明楼的眼睛里放出冷冷的光芒，“现在如果跟他接触，可能正中了对方的意，人家说不定就在等着有人来找他。我们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做出任何引起对方怀疑的举动，让他去搜密码本，我们的工作照常进行。”
“如果他被其余的小组成员除掉怎么办？”何婉贤忍不住明目张胆去戳明楼的逆鳞，她有点看不惯个这个男人面沉如水的阴森表情。
“哼！”明楼冷笑一声，“所以你更加不能和他接触，免得受到怀疑。”
男人冷峻高大的身影在窗户的逆光里显得略孤独，米白色的窗帘轻轻摆动，吹进一股子凛冽的风。
“是，我明白了。”何婉贤打个了寒战，但她心想，这也许并不是因为刚才的寒风。
明楼的头发略凌乱地垂在额头上，他转过身去，撸了一把头发，似乎显出倦怠之情，然而仅仅是一刹那，他又神定气闲地转过头来，说：“何婉贤同志，这几天辛苦你了，按计划完成我们的任务，注意安全。”
何婉贤挺直身板，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注：
100法郎当时的购买力，可能是3克-4克的黄金（并不曾细细算，有错误请见谅。咳咳，学美术是不够但买颜料是够了，徐工肯定不会给很多钱）。
本文中的凌铁，原型是林铁，牛X人物。
本文中的陈开渠，原型是刘开渠，牛X人物。
按照本文的时间线，这两人当时都是二十七八岁，应该是明楼的同辈人，相差一两岁的样子。
那个年代，中国有太多精英去了欧洲，大浪淘沙，一时多少豪杰。
刘开渠的雕塑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