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时时刻刻 3

【时间坐标:1931年十月初十】

【43个小时前,十月初八晚上九点】

 

明楼一页一页翻看着阿诚的写生本,上面以人体居多,没有什么裸女之类的,倒是很多人体的部位比如各式各样的手,鼻子,耳朵,翻着翻着突然脸色一变,有一页上画着一个男子的侧颜,正是自己坐在书桌边夹着一支钢笔,沉思的样子。笔画很简单,神情却抓得很到位,,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往回翻看,手,脚踝,嘴巴,耳朵,竟然都有一些自己的影子

明楼有一点慌乱,他的脑袋冒出了无数问题,跟蝗虫一般乌压压飞过来,这时他的自控力占了上风,略过乱七八糟的问题比如说“你在期待什么”直接抓了一个还算理智的问题:

 

 “阿诚的速写可以用于识别人像了吗?还是仅仅画了我自己?”

“哥?”阿诚洗完碗,看见明楼在翻他的写生本。心里一沉,这个写生本是他随手放在画架旁边的,内容无可挑剔,因为画嫌疑人像的那一张早就已经撕下来交给地下小组了,他在意的是最后一张纸的背面写着几句情诗,就是从明楼的那群仰慕者的信件里摘录的一段十四行诗,虽然明楼未必能看出什么,但阿诚还是忍不住紧张。

明楼歪过头来指着自己的肖像,笑道:“画得不像啊!”

“我这是速涂,画成这样已经很像了。”

“哼,一点也不谦虚。画了这么多鼻子眼睛,也没见你画一张正经的肖像。”

阿诚开始抬杠,“您这张脸哪一点不正经?”

长胳膊一捞,写生本被夺走了。明楼在心里磨牙:小兔崽子真是越来越放肆。

一分钟后,阿诚低眉顺眼回来收他的茶杯,“哥,给你加点热水。”

 

看着阿诚英气勃勃的眉眼和灿烂的笑容,明楼心里那点儿想法嗖的一下消失无踪。“早点儿休息,我这还有篇演讲稿要改一下。”

“明天什么时候的火车?我送您。”阿诚环视,看见行李箱立在床脚。

“哦,不用了,我早上第一班火车。你明天还有课,别管这些。”

阿诚看看行李箱又看看明楼,道了晚安,回房去了。

明楼眸色深沉,他在书桌旁点了一支香烟,

九一八事变的消息很快从中国传到了巴黎,整个华人留学生和华侨界都沸腾了,法国赤色工会组织了一次又一次示威游行,由于间谍的告密,法国警察趁机抓了学生里的中共地下党领导,即将遣送回国,王天风通过军统在巴黎的交通站已经给他发出了消息,这人叫凌铁,军统已经在遣返的路上做了埋伏,准备要他的命。

这个情况很糟糕,凌铁手下有个地下小组,和他单线联系,如果他完了,整个小组就可能全军覆没(除了那个叛徒)。这样的事情,在1927年的上海就上演过一次,“魔术师”顾顺章叛变,一些地下交通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全军覆没,当着学生的面,明楼的几个老师就被带走,之后杳无音讯。如果他不是早就加入了蓝衣社,平时收拾好利爪,服服帖帖地在汪芙蕖跟前做学问,他可能也会无声无息从课堂上消失,被关进不见天日的牢房,被刑讯折磨,直到最后一口气。

中共交通站这边一定安插了钉子,以他对王天风的了解,多半不是他的手下,否则他不会亢奋地将凌铁遣返的事情透露给自己。不是军统其他小组干的,就是中统。

明楼的脸陷在缭绕的烟雾里,心头闪过一丝狠戾:兄弟阋于墙,又怎能外御其辱。

行李箱里放着一支未拼装的狙击枪,他要杀了这个叛徒。

明楼放出饵去:共产国际派了一个神秘人来接手巴黎的中共地下小组,在十月初十下午四点利华咖啡店接头,暗号是“先生,我的手表停了,请问现在几点钟了?”回答是“我的手表也不准,不如问问服务生”。

然而并不会有神秘人来接头,这个接手人其实是明楼自己,他那个时候会埋伏在斜对面的旅店里,盯着咖啡店临窗的座位,谁来跟联络员接头,就击毙谁。

暗号通过特殊的渠道放出去,一个是明楼自己一个是在巴黎开画室的中国留学生陈开渠,陈开渠醉心雕塑,并没有丰富的斗争经验,明楼很清楚,如果真的有人去接头,那这条通讯渠道将会永远立刻封闭,因为他必须要把这些人全部清除。

一根烟在手里燃尽,明楼揉了揉额头,阿诚为他添加的热茶还散发出袅袅热气,他瞟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站起身开始检查行李箱。

 

【时间坐标:1931年十月初十】

【33个小时前,十月初九上午七点】

明楼起得很早,阿诚出来洗漱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穿得整整齐齐准备出门,修长的身躯裹着精致的呢料风衣,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头发一丝不苟梳向脑后,十足精英模样

阿诚连忙过去帮他拿行李箱,明楼手一拦,“我自己来。”

“大哥不吃早饭了吗?”

“我在车站和同事一起吃,你忙你的去,瞧这头发乱的!”明楼摸了摸阿诚的一头乱发,拎起箱子出了门。

阿诚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开始迅速洗漱。

在勤勤恳恳当了一天的好学生之后,他并没有回到公寓,而是在塞纳河边的一个不起眼的旧书店里参加了一个小型会议,与会人员只有两人,一个是他,一个是书店打杂的华人王韬。

“重复一遍接头的指令。”

“先生,我的手表停了,请问现在几点钟了?我的手表也不准,不如问问服务生。”明诚道,“对方是说中文还是说法文?”

“都有可能,没准共产国际会派一个俄国人来呢。”王先生眉头紧锁。“非常时期,四点半钟如果没有人来接头,必须离开。”

明诚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崭新的手表,现在是晚上七点十八分,他有充裕的时间去准备赴一场未知的约会。

“你的画像,对我们的工作十分有帮助。不过现在并没有这个人的消息,他似乎消失了。”

明诚有点着急,“那明天的碰头,岂非不安全?我是无所谓,可上面派来的人太重要,我们不能丢掉这根线。”

“如今只有冒险一试,也许上面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并不会派人来接头也未可知。”

 

明诚有些气馁,对于群龙无首的地下小组来说,接头人暴露了和接头人不会来了这两件事情一样糟心。他心里隐隐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是大哥,永远英明神武的大哥遇到这种两难的选择,他会怎么做?

可明诚什么事情都能和大哥商量,唯独这件事情不行。

与此同时,明楼在旅店的房间里悠闲地喝着牛奶。

明楼并没有离开巴黎,他在火车站逛了一圈,买了一份报纸,又坐上马车回到了塞纳河左岸的闹市区。他走进旅店,用浓重的口音说出预订好的房间号。

年轻的侍从有点疑惑地掂了掂箱子,明楼微笑地解释道:“这里面都是书,很重的,辛苦您了。”随手递上一把法郎。

这位丰神俊朗的东方客人如此慷慨,侍从立刻堆上笑容,殷勤备至地将他领上了楼。

一切都如此顺利。明楼撩开窗帘,利华咖啡店的落地窗在视界中清晰可见。

剩下的,就是等待。

明楼坐在窗前观察整个街区,直到天黑。

 

 

【时间坐标:1931年十月初十】

【下午三点三十】

滴答滴答滴答

阿诚也在等待。

他今天的身份是个纨绔子弟,西装革履,手上抱着一束深色的沾满露水的玫瑰花,这个咖啡店的布局,他在街头画画的时候无数次地临摹过,如果为了安全起见,靠窗的座位肯定不是首选,不过上面的指令就是,在12号桌等接头人,他无可辩驳。

走进咖啡店之前他在周围观察了许久,先是在书摊上翻了翻旧版书,又在斜对面街角的花店买了一束玫瑰花。

一切正常。

除了接头人久久不来。

服务生有点怜悯地看着他,进来的时候这位帅气的华人小伙子略羞涩地说在等待一位姑娘,可是他的咖啡都冷了,心上人还没有来。

他细长的手指拿着银汤匙缓缓搅动着咖啡,却没有喝,眉宇之间有种淡淡的落寞和紧张。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瞄准镜里的时候,明楼手抖了一下。他很快调整,追随这个熟悉的身影,阿诚今天穿了一套格子西装,抬起手腕看表的时候不多不少露出一截雪白的衬衣袖子,和前天那个灰头土脑的穷学生判若两人,一开始他只是在街角逗留,和书摊老板讨价还价,当他走向花店买了一束玫瑰花的时候,明楼几乎可以笃定阿诚就是那个联络员——这一套踩点的方式,和中共小组那一套一模一样。

当阿诚抱着玫瑰花走进利华咖啡店的时候,明楼已经说不上是震惊还是震怒了,他的灵魂仿佛跳出了躯壳,冷冷看着自己和最在乎的人在这个可笑的时空里上演着默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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