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13)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这都是盖着棉被纯聊天的一章

前情提要:汐王府围炉夜话        https://lingkongshi.lofter.com/post/488f0d_111461d4
十三、
这次汐王府倒是不敢怠慢,把南边暖阁整个辟出来供元凌和元湛休息,地龙烧得极为暖和,门窗后面挂着夹棉的布帘子,一点冷风都吹不进来。
“这布帘子倒是极好……”元凌抚摸了一下那柔软的棉布,心里想的却是——这样厚实的布,这样软乎的棉花,给那些士兵们做衣服也是好的,就这么挂着也实在可惜。他虽然身为皇子,从小不缺吃穿,但和玄武营中那帮兄弟待得久了,深深爱惜起一饭一食。他曾经见过一户农家因为疾病失去了丈夫,妻子无论如何也交不出作为赋税的布匹,被夫家卖去了田庄为奴婢,然而,最终这家还是交不起赋税,全家都卖身为奴。他打听了一下,一对好手好脚的夫妻,男的一年要交二十亩田的粮食,女的一年要交三匹布。据说是从十五岁开始,直到交六十五岁……,可是这些人,命如草芥,活到六十岁又怎样,不过是在命运的磨盘里反复摧折了几圈罢了。
他本想阻拦,反被谢忠教训:你一个大将军,做事情能不能动动脑子?!
谢忠说得也很有道理:如果百姓不纳粮不缴税,那还拿什么打仗?拿什么养活玄武营的士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不过是从古到今的规矩罢了。
“四哥?”
元凌回头,看见元湛端端正正地站在屋子中央看着他。他喝了酒,除了脸上一抹绯红之外,并无什么醉酒的迹象。
“哦,不早了,你也别站着了,赶紧休息吧。”元凌扫了一眼——暖阁里间是一张大床,外间靠墙有一张红木榻,“我睡外面。”
“那也太冷了。兄长在,弟不敢自专。”元湛道,“还是请兄长到里间。”
又唤到,“李麟,更衣!”
元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七一喝醉了就爱摆出管事大官人的样子来,他清醒的时候绝不会这样对自己说话。
“哎呀!四哥!”元湛听到笑声突然醒悟,拍拍额头,“李麟不在这里,我派他去接王将军了。”
“没事,我帮你吧,手抬起来,”元凌走过去帮他更衣,层层叠叠的夹袄袍子腰带……元湛倒是很配合,只是过了一会儿又问,“我让他去接王将军,想必他们有很多话要说吧。”
“你是在担心李麟吗?”元凌一边和他的腰带作斗争一边问。
“这孩子聪明,记性好,办事得力。我想把他留在府上做管家。”元湛眼睛眨巴眨巴,正对上元凌的脸,“四哥,你倒是给我讲讲李麟他们家是怎么回事儿。”
元凌叹了一口气,把衣服给放到架子上平平整整地摆好,回头见元湛非常乖巧地拥在被子里,搂着一个汤婆子,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
——这个七弟较真起来,你最好别哄他。他总有一千种办法去查。
冷飕飕的大半夜,说事情总不能一个人在外间一个人在里间那般喊话,元凌抱来另一床被褥,在他身边躺下,原原本本将他和王昆夜巡营房撞破承武部贪墨大案的事情说给元湛听,他只捡和李麟有关的说,诸如后面整顿军务之时杀了多少人,牵连到多少世家大族则模糊略过。
又讲了清河镇和众将士斩杀蛊尸一事,讲千钧一发之际,李麒如何为自己挡了一枚毒针。
“他哥哥为了救我,废了一世武功,我绝不能再让李麟涉险了。”
元凌想起此事,仍然掩不住一脸愧疚。
“四哥做得对。换作是我,我也不会将李麟留在军中。”
“也多亏了王昆,安全把李麟送到了你府上。”
“哼,那个王将军,自作聪明。”元湛撇撇嘴。
元凌失笑,“王昆何时得罪了七弟?”
“他没有得罪我,只不过说话不尽不实罢了。但……还算忠心。”
元凌想起王昆那爱翻墙的土匪习气,心想,这要是被七弟发现了,连后面两字评语“忠心”亦可去掉,回头一定要再狠狠敲打敲打。(王昆:WTF?)
“四哥放心,李麟只管在我这儿待着,绝出不了事情。”元湛道,“他大哥也可以过来,我府上正缺人手。”
“那倒不必,李麒是墨羽部的参将,虽然他现在……唉,总之是我对不住他,这次犒劳三军,我已经安排他去我的封地任职了。”
“离了军中也好,你查承武部也少一层顾虑。不过,……”元湛皱眉道,“四哥可要注意了,现在父皇改编军制,锐锋部、墨羽部和玄戈部已经合为一部‘玄甲军’,你身为玄甲军的统领,只能往军需上面安插自己的人,切不可骤然翻盘查他们,若让那些小人抓住把柄,必然为祸深远。”
元凌看他一脸倦意却又写满担心的脸,不由得好笑,伸手过去拢了拢他的被子,道,“你成天病得东倒西歪的,这些杂事儿倒是都清楚。”
“还不是因为你巴巴儿把一个大活人送到我府上,我能不多打听打听嘛?”元湛瞪眼,“你在信里写得不清不楚的,那个王昆又口风紧得很,我还以为出了大事……,还有,我身体好得很,哪里东倒西歪了?”
“我可是听说你年前大病一场,连婚事都推迟了,”元凌悄声道,“你五哥亲口跟我说的。”
元湛脸色一变,裹紧自己的被子翻过身去,留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影给他。
还是略带着孩子气啊——元凌笑了一下。这个七弟从小就精明,从小就爱操心,这些年越发显得沉稳庄重,就是偶尔还在他面前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是因为信任么?
“好好好,我争取下次写信写得清楚一些。”元凌拍拍他的肩膀,“快睡吧!”
过了一会儿,“你……”元湛探出头,打量元凌。
“怎么了?”
“你没有把佩剑带上床来吧?!”
“啊??”元凌莫名其妙,“没有啊。”
“哼!那就好!”元湛气鼓鼓地转回头去,“上次和你睡觉,那东西硬邦邦地硌得慌。”
“……”
黑暗中,元凌的脸烧得像红云一般。他默默地裹紧自己的被子,挪开了一寸。

平康王府,青凤阁内银烛高照,袅袅香烟从金狻猊口中飘出,甜腻妖娆的香味弥漫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萧重景一丝不挂,大马金刀坐在房间中央的大床上,把玩着一把匕首。
一双如霜皓腕从背后环住他,女子声音柔媚,“王爷,您可不能这样。”
萧重景皱眉,扯过她的胳膊,将那个软绵绵的身子抱在怀里,凝视着雪白肩膀上一处溃烂的伤痕,缓缓道,“我与你的生死之盟,是倾城长老亲自缔结的,一损俱损,事已至此,说什么也要试试。”
说着,用刀割破手指,将鲜血滴入女子口中。
那女子下巴被他捏住,只好咽下口中鲜血,面容轻轻抽搐,显得十分痛苦。
“王爷,您这又是何苦……”娉婷柔声道,“我不过是宿体罢了,怎值得您自损身体。”
萧重景微微一笑,“若不是你替我扛了那把剑的杀气,我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他抚弄着女子的乌发,“阿婷啊,你说元凌的那把宝剑大有来历,是什么来历?”
“倾城长老曾经对我们说过,巫族鼎盛之时,四大长老之上还有少司命,据说少司命有引魂之术,能将生人魂魄封存在兵器之内,增加兵器灵性。”
“你的意思是——元凌的那把剑之中,有你们巫族人封印的魂魄?”
“大长老还不能确定。不过噬魂之刃若认准了主人,那么此人倒真是棘手。”
“那样的兵器当时铸造了多少?如今流向何处?”
女子叹了一口气,“倾城长老正在长安城暗访此事,她说引魂之术只掌握在百年前的少司命一脉手中,这种兵器属于法器,制作本就不多,后来巫族内乱,少司命一脉已经死伤殆尽,噬魂之刃再无可能重现世间,可是,我这剑伤久久不痊愈,倒像是在提醒……百年前的那场大火,还有生还之人。时间这么久了,他们的噬魂之刃,依旧是巫族的克星。”
“你不是说,少司命算是你们巫族的人吗,为什么他们制造的兵器反而是巫族的克星?”
“王爷可听说自相矛盾的故事?正是由于这样的兵器是极为厉害的巫族禁术炼成,所以自然能破我们巫族的灵气,这肩膀上的伤痕久久不能痊愈,是因为我越是用灵力去愈合伤口,这剑气就反噬得越厉害。”
“少司命一脉?”萧重景眼神一凛,“你明早立刻飞鸽传书给倾城,查查这个元凌的身世。”
女子一愣,“王爷是说,这个西魏四皇子,竟是巫族之人?”
萧重景凤眼低垂,“婷儿痴傻了吗?你也不想想,少司命一脉如此看重这门禁术,概不外传,那么噬魂之刃怎么会选择一个和巫族毫不相干的人为主人?”
娉婷点了点头,转而笑道,“王爷英明!倾城长老此行去长安,本就为了把魏国的东宫搅个天翻地覆,没想到他们的四王爷居然还和巫族有瓜葛,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
萧重景望着袅袅盘旋的香烟,微微冷笑:“魏国本就陈腐不堪,老皇帝由着门阀们斗来斗去,东宫沉寂多年,比活死人都不如,余下的几位,也都不成器,这个元凌倒是个带兵的好手,可惜勇武有余,智计不足,元安现在利用他拢权,连他先斩后奏整顿军务都不计较,哼,兔死狗烹的日子在后头呢。”
“现在且投石问路吧,若太子一倒,咱们看看那边能唱几出戏?”娉婷吃吃笑道,纤手轻挑,将一缕甜腻的青烟绕在指尖,轻启朱唇,“呼”地一声,那青烟化作一个张牙舞爪的“杀”字,缓缓消散在空中。

第二天,元湛醒来的时候,发现暖阁里间的帘子放了下来。
斜纹软缎帘布一直垂到光滑的地板上,丝丝明亮的光线从帘子缝隙间透进来,想来已经过了卯时。
“四哥?”
床上没有他的影子,元湛披衣起身,把帘子掀开一看,见元凌拥着被子倚靠在外间的红木榻上,盯着手里的一卷书细看。
这暖阁的外间曾是个小书房,但汐王嫌书占地方,已经命人将大书架撤走,仅留了一些文房四宝和零散书卷放在角落的书案上聊作摆设。
看上去,像是元凌心事重重一夜未眠,找出了一本册子消磨时间,晨光把他的侧影勾勒出莹亮的金边,棱角分明的轮廓有一点凛然不可侵犯的冷峻和孤独。
——不知道为什么,元湛总能从他的侧影看出些许孤寂之意,就像那天,他离他而去奔赴军营,那个背影那么匆忙,孤单,他知道自己在望着他,却没有回头。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他的眼中充满了不忍卒读的离愁?
或许,一切只是我多心罢了——元湛想。
元凌见他来了,点头示意,“早上起来无事可做,看见这本书还挺有意思。”
“什么书?”
元凌胡乱翻了一下,“呃……”书页太残破,一时看不出书名。
“噗嗤”元湛一边笑他看了半天书连书名都不认得,一边凑过来看,元凌怕他冷,忙将锦被拖过去盖住他的腿。
“这可是南朝丞相褚司道的策论?”元湛蜷起腿脚,歪着脑袋去看这卷略微破旧的书,“没错,就是策论,可惜只有下卷。”
南朝丞相褚司道是个奇人,精通兵法,治国有方,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了几篇策论传世,由于此人生前卷入宫廷争斗,死后这些书籍还被梁国列为禁书。策论上半部是讲平戎,剑指北方,下半部是讲内政,意图安内。元凌看的是下半部,自然没有卷名。

“你从哪儿把这本书翻出来的?”元湛摇头笑道,“褚司道的书我也见多了,但是破成这个样子挺少见的。”
元凌抬下巴指指华丽的书案一角,“就垫在笔架下面的。”
“这几篇文章,意在抚恤民生,充实国库,其实可以归为三条,”元凌环着元湛的肩膀,拿过一只小毫,在破旧的书卷扉页上写了几个字。
“擢贤良,恤狱讼,均赋役。”元湛轻声念出这几个字,微微一笑,偏过脸看着元凌道,“四哥真是言简意赅。”
“我以前念书不太用心,什么都是粗略读一些,也不明白其中的深意,如今读来,竟然觉得这些文章大有道理。”元凌叹道,“褚司道果然是个人才。”
“擢贤良,恤狱讼,均赋役,这前两条还好说,后面一条谈何容易。”元湛道,“田为国本,田赋怎么收,差役怎么派,历朝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事。褚司道英年早逝,和他得罪了门阀士族不无关系。”
“褚司道不是因为卷入南朝立储之争而死的吗?”
“他一个寒门士子,为什么舍弃太子而保睿王,还不是因为他想让睿王上位之后执行他的新政。”元湛叹气,“可惜,这牌没打好,赌注押错了。”
他两人此刻隔得极近,元湛几乎是靠在元凌肩膀上发表这番见解。元凌低头见他未经风霜的脸上偏生出一番老成持重的表情,双眼全是世道严酷,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倒是看得明白。”
“兔死狗烹,这都是老生常谈了。”元湛垂下眼睛。
元凌的笑容一点点褪去,他伸出手搂住元湛的肩膀。从幼年相识开始,他就知道这位七弟并不仅仅是一个富贵闲人,只不过他所思所虑已经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褚司道的书我家有全套,四哥要是想看,随时可以去借。”元湛感受到他呼出来的热气,偏过脸去。“他之所以身败名裂,还有一个原因:他不姓萧。如果他是皇帝,这治国策论未必就不能实施。”
元凌的心突地一跳,却看见元湛拿了那支小狼毫,在扉页上添加了几个字,“敦教化,足仓廪”
“仓廪实而知礼节。”元凌微微颔首,“还是七弟思虑周全。”
“笃笃笃——”王管家敲了几声门,恭敬的声音传了进来,“凌王殿下,七爷,宫里来人传信了,说是要让您二位进宫。”
“是单传我和四哥,还是众位皇子一同前去?”元湛问。
王管家:“这是汐王殿下……”
一语未了,门“啪嗒”一声打开了,元汐风风火火走进来,“宫里出事了,太子不知为何惹恼了父皇,被罚禁闭,现在几位娘娘跪在殿外哭泣求情,连母妃都去了。”
看见元湛和元凌拥着被子挤在红木榻上捧着书又是一愣,“快点更衣,我和你们一同进宫。”
随即出门,两队侍婢捧着脸盆面巾拂尘等物鱼贯而入。
元凌元湛对视一眼,均觉得事态严重。
太子是先皇后所生嫡子,年逾三十,却无正妃,父皇对他开始还十分宠爱,后来就不咸不淡的,甚至有人说父皇留着太子之位不过是为了弹压各方势力。这位大哥多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甚少被皇帝抓住把柄,怎么如今皇帝突然发难?
元湛心中更是诧异,母亲乃至整个殷家对东宫的态度,他再明白不过了,她怎么会这么好心去替太子求情,还大动干戈让五哥和自己也过去。
莫非,太子是做了什么犯忌讳的事儿,而母妃却偏生要闹得人尽皆知?
让皇帝下不来台,最终倒霉的一定是先被推出来的那个太子了。
一丝冷笑浮上元湛的嘴角。

“七弟?!”元凌正被一群侍女们围着穿衣戴帽,见到元湛突然捂住腹部蹲了下去,吃了一惊,忙拨开众人扶住他,只见他脸色苍白,额头上浮出一层虚汗。
“一定是昨晚喝了冷酒,现在有点胃痛。”
“你这身体……”元凌见他横了自己一眼,只得闭口不提,转而吩咐侍婢们,“去请大夫。”
“等等!”元湛突然挺直身板坐起来,发现不妥又压低了声音道,“小题大做干什么?!四哥你先和五哥去宫中,我喝两口热茶,随后就到。”
元凌神色复杂看着他,道,“行,你若身子不适,还是回自己府上休息,我回来了去那儿找你。”
“若父皇让你回话,你可不许求情。”扶他起身之时,元湛悄悄在元凌耳边说了一句。

评论(26)
热度(63)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凌空逝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