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12)凌王回京权柄加身,兄弟们围炉夜话

前情提要:

宿敌(11)   玄武大营杀气腾腾,汐王府危机四伏,好在都暂时化解了。

十二、

风停雪住,旭日东升,万千宫阙气象一新,映射出瑞气祥光。

昨夜四皇子得胜回朝,五皇子府邸添了人丁,皇帝龙颜大悦,封元汐之子为世子,这也罢了,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让文武百官侧目的是,皇帝在朝堂上大加赞许谢忠、崔繇、元凌在白鹤汀整顿军务一事,除了奖赏谢忠和崔繇等将官,还许了元凌开府之权并且加封青州六个郡县为凌王封地,虽然元凌执意推辞,但君命难违。

进宫谢恩,拜见皇祖母和母妃,回营之宣读圣旨安顿各营,……

元凌忙得一塌糊涂,已经好几个当朝权贵向他暗示建造王府之费用可以由他们承担,或者干脆献上珍宝豪宅来套近乎,好在他们眼中,自己本来就是个冷面冷心的皇子,他略一摇头,这些人也都满面谦卑地乖乖退了回去。

元凌想起元湛,已经是十天之后了,他带着王昆前往元湛府邸,然而被告知元湛去了汐王府。

“等等,头儿!”王昆一把拉住元凌,“你打算就这么去汐王府?”

元凌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果然是忙糊涂了。去汐王府看望小世子,他这个伯父怎能两手空空?

皇帝赏赐给他的金银绸缎,他统统流水价般分给了营中受伤的老兵们,剩下的入承武部库房留作军资,封地虽大,可税还没有这么快收上来,他这会儿上哪儿去弄奇珍异宝当贺礼?

元凌本就晒黑的脸,此刻更黑了一层,王昆“嘿嘿”一笑,“李麟悄悄跟我说了,七爷替你送了贺礼。一对白玉璧。”

“什么时候的事情?你见过李麟了?”

王昆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合着你就以为我趁你整军务的时候跑到京城里来吃喝玩乐不成,老子除了吃喝玩乐也是干了正事的!

“就前几天的时候,我偷偷见过李麟,他在七爷府上挺好的,特别受器重,都快成大管家了。我们要进城的前一天晚上……”

“捡要紧的说。”元凌黑脸上浮现一丝杀气。

“好好好,”王昆赶紧道,“贺礼是你回营传旨的那天七爷替你送的。我那天偷偷去找李麟,他让咱们见到汐王的时候别说漏了嘴。”

“等等,你那天不应该在营里吗,”元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你翻我七弟府上的墙了?!”

王昆赶紧后退一步,心里大叫不好。

 “你不是准备把李麒派到封地去养老了嘛,他托我去看看他亲弟弟,我……”

“行了!”元凌低声呵斥,提到李麒,他心中十分难受,“以后这种事情知会我一声!”

又瞪了他一眼,“以后要是再敢翻墙……”

说得我要害你七弟似的,呵呵,也不想想那小子一身诡异内功,谁打得过?上次我一句话没对上,他就差点戳瞎我的眼。——王昆腹诽,嘴上却说,“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

元湛府邸在竹马市东,略微偏僻,王昆带着元凌穿过市集,一边指点街边店铺。他在京城混了几日,对这些居然如数家珍。

一会儿拐过一个路口,周边都变成了胭脂铺,绸缎庄之类,一队头戴纱布斗笠的女子走过,风姿卓越的身材大半被轻纱笼罩,看不清面容,环佩叮当,香风阵阵,十分曼妙, 

“哎!”元凌最受不得胭脂香粉的气味,叫住王昆,“别看了!”

王昆擦擦快流出来的哈喇子,跟上元凌。

“头儿,你知道这些姑娘是哪儿的吗?这些可是天舞醉坊的红牌。”

“天舞醉坊?”

“京城第一青楼……不是,第一歌舞坊。”

“你要是想娶亲,就多攒钱买些地。”元凌想起王昆营地枕头下经常冒出来的春宫图,摇摇头,“别老弄这些虚的。”

王昆像没听见似的,一脸八卦,“你知道天舞醉坊是谁家的产业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元凌瞪他,“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再逛歌舞坊,我就让钱逊药死你。”

这句话太有杀伤力,一下子震碎了王昆的小心脏。王昆耷拉着脑袋,心中腹诽了千万句,嘴上再也不敢乱搭话了。

元凌揉捏了一下眉头,

“刚才那个香气……怎么像在哪里闻过。”

“头儿,你怎么了?”王昆吓了一跳,心想我逛个窑子你也不至于气晕过去吧。

“没事。”元凌摇摇头。那香味就像一只野兽的利爪,从幽深的洞穴里突然探出来,让他本能地觉得洞穴深处有一双眼睛在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


汐王府风物依旧,

元凌在门前楞了一下神,一眼看见街角的杨树,猛然想到小时候念书时,师傅教的一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兮,雨雪霏霏”

他于诗词一道无甚研究,但此刻这没头没脑的两句浮上心头,却觉得它含着无限细碎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

那天清晨,他知道那少年站在小花圃的柳树下望着自己,可是他没有回头。

“敲门。”元凌背着手,对王昆说。

王府上上下下依旧忙碌,王妃卧床调养不能见客,院中煎汤药的炉子没有断过火。元汐亲自来迎元凌,客套了没有多久,管家又来报崔家来送礼。崔家是河间最有权势的门阀,元汐道了声“都是兄弟不必拘谨,四哥自便”就匆匆离去。元凌看他神色萎靡,眼睛下都是一片乌青,料得他府上事情多,让王昆老老实实在耳房待着,自己去寻元湛。

庭院深深,七弯八拐,元凌转过一扇拱门,穿过小花圃,桥下水塘还未解冻,几位丫鬟匆匆从对面廊檐下走过,元凌不想擅闯内院,正欲转身折返,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一阵阵婴儿啼哭。

一个老妇尖声斥责:“你到底有没有给小世子吃的?不好好伺候着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又夹杂了几声妇人的抽泣声。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吵什么?”

妇人们顿时噤声。

元凌猛地转身,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对面廊柱下缓缓走过,

那人穿着一身珍珠白的锦袍,李麟跟在后面,手里拿着软缎斗篷。

这一时的寂静,更显得婴儿的啼哭十分刺耳。

“唉,这孩子怎么哭得这么厉害。”元湛叹道,“给我看看。”

伸手接过小小的锦缎包裹,元湛低眉看着那张哭得皱巴巴的小脸,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亲昵怜爱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只奶猫。

不知道他低头对孩子说了些什么,又轻轻拍打着包袱,这孩子竟然真的不哭了,吧唧吧唧嘴巴,眯瞪着眼睛,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元湛大乐,绽开一个笑容,他本就生得眉目温柔,笑起来更是如春风化雨。

 “小世子不喜欢屋里的气味。”元湛将孩子交给妇人,和颜悦色道,“你们要在小院子里走走,不要吹风,也别吵闹。”

两位妇人大气也不敢出,诚惶诚恐地退下了。

李麟早就望见了元凌,

“七爷,凌王殿下来了!”

池塘薄冰折射细碎的光芒,对面小拱桥下站着一个头戴漆纱小冠,身着蓝色窄袖衫的男子,不是元凌又是哪个?


元湛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桥,昨夜下过雨,一化一冻,小桥上有些湿润的冰凌,元凌怕他滑倒,忙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

四目相对,元湛先笑了起来。

“四哥的脸太黑,差点认不出来。”

 “七弟,……” 元凌许久不见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多谢你替我送了一对白玉璧,还有……”他望了一眼李麟。

李麟双目含泪,正要拜倒,被元凌拦住,“你大哥很好,王将军也来了,你得了空就去寻他。”

说了这几句,想起没了一只手的神箭手李麒,又不知道要解释什么,一时哽住,又对元湛道:“还是要多谢七弟。”

元湛道,“谢什么,我倒是要谢四哥替我寻了个这么好的人,办事得力。”又悄声道,“有什么事情,回我府上再说。”

元凌点点头,两人并肩往前院走,说了几句话,又高兴起来。

“如今凌王殿下可是大忙人,我几次进宫,你都不得空,不是去了皇祖母那儿就是去了父皇那儿,今天又跑来五哥这儿,你怎么不到我府上去坐坐?”

“我来这儿就是找你的,早就来了。站在那儿不敢出气,怕惊扰了你,”元凌笑道。“想不到七弟这么会哄孩子。”

“廷儿听我的话,自然不哭了。”

“他还不会说话,就能听懂你的话?”

元湛得意非凡, “那当然,我可是他七叔。”

两人说说笑笑转过拱门,忽见元汐迎面走来,

“我说四哥去哪儿了,原来你们两个凑在一堆了!甚好!今天咱们兄弟三个痛快畅饮一番,为四哥接风洗尘!谁也不许逃,都住在我府上!”

“不行,四哥上次已经来过这里了,这次应该去我府上!” 元湛扬起眉毛。

“湛儿胡闹!你那个园子冷冷清清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好。四哥上一次来这里是我的大婚,如今得胜回京,又亲自过来恭贺廷儿,我能不好好招待吗!” 

元凌瞧着元湛十分高兴,便笑道,“在哪里都好。不过和我一起来的那位王参军……”

“这人我见过,”元湛看一眼李麟,“去把他安顿好,你也回府,不必在我跟前伺候了。”

李麟心领神会而去。


当夜,由元湛提议,在王府西花厅架了一口小汤锅,兄弟三人围着火炉将切好的羊肉,各色小菜和精细面片放如锅中,用长箸捞起佐以酒、酱、椒、辛夷做成的调味汁分食。元汐笑称老七这是效仿行军作战时的炊事,元凌则低头笑而不语。

边吃边谈,元凌讲起淮北大战中蛊虫作乱一事,心情逐渐沉重。

元汐放下筷子,“竟有这等事情?四哥可奏明了父皇?”

“自然如实奏明。不过这也不是眼前的心腹大患,南方水灾之后,兼有疫病爆发,乡村十室九空乃至易子而食,流民四散,就是在咱们玄武营中,也是粮饷医药紧缺。被蛊虫咬伤的士兵,后来又有一些人陆续身亡,医官们现在还在反复调试解药的方子。”

“难怪四哥在白鹤汀待了那么久!”元汐道,“朝里都传言四哥整顿军务,原来是这么回事。既是这样,我明日就奏请父皇派太医院的御医们研究一下。”

“这虫灾疫病,史册上也不罕见,”元湛若有所思,“前朝就有一次瘟疫,我好像在哪本书上看过,回头找找,兴许前人有解决的法子。”

“现在最要紧的是收拢流民,控制疾疫,准备春耕。”元凌道,“百姓能活下来已经不易,白户里的这些人一半留在军中服杂役,各门阀的田庄也未必接受剩下的老弱,不过白鹤汀那边殷家的田庄倒是收留了不少白户。”

殷家是元汐元湛的母舅家,听元凌提到殷家,元汐连忙笑道,“殷家世受皇恩,这点事情算什么,按我说还应该拿出些粮食来赈济灾民才好。”

“不错!”元湛点头,敬了他一杯,又道,“如果能有士族带头效仿,那国库可以轻松许多。”

“湛儿要是封了王,也拿封地之收入送与国库?”元汐打趣他。

 “我无尺寸之功,谈什么封王呢?如果都能和四哥一样,痛痛快快地上战场厮杀一番,那倒不负男儿声名。”元湛道。

“老七这是耐不住了呀,修身齐家之后才能平天下,”元汐拍拍他肩膀,“多操心点婚事。母妃都问了我几遍了,我都替你拦着……”

元湛低头喝酒,笑而不语。

元汐又向元凌笑道,“四哥如今也是开府的王爷了,你就不想想自己的府邸里,什么时候添个女主人?”

“还真没有想过,”元凌摇头道,“这王府都还没有建呢,我又长年住在营里,哪有功夫想。”

“我可听说,河间陇西门阀家都巴不得把女儿嫁过来。就那崔家,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来吗?哈哈哈!”元汐道,“也就是看着咱们兄弟几个亲厚,想借着我探探四哥的口风。”

“什么口风?”元湛奇道。

“七弟,你一向消息灵通,竟不知道最近四哥给了别人不少冷脸么?”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元凌道,“无功不受禄,他们送的那些东西,不要也罢。”

“四哥说得对,”元湛为他们斟酒,“父皇本就不喜欢皇子结交朝臣,何况这些人,哪个不是墙头草,不理会也就是了。”

元汐点头称是,突然一拍大腿,“嘿!你们两个倒是同声一气了?!”

三人一齐大笑。

不知道谈了多久,喝了多久,元凌心中有事,始终都绷着一根弦,元汐本就精神不佳,最先醉倒,拉着元凌悄声道,“四哥,你要是有需要,一声令下,小弟立马去军营报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被管家搀扶走了。


“别怪五哥,他最近一喝酒就这样。”元湛一边给元凌夹菜一边说。

元凌看向元湛,他也喝了不少酒,喝得眼睛亮晶晶的。

“我听说了……汐王府事情多,”元凌斟酌着句子,“你这几天也挺辛苦的。”

“四哥是听谁说了什么吗?”元湛狡黠一笑。

元凌打个哈哈混了过去,心里却没来由地紧张,王昆的确跟他说过汐王和王妃不和,要不是元湛这个亲弟弟帮衬着,指不定要捅大篓子,但是他说话向来爱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元凌也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过看小七这神态,对王昆翻墙夜会李麟的事情似乎还不知道。

“今天我看见李麟跟在你后面,觉得这孩子似乎有点担心你。”

“担心我?”元湛失笑,“也许是我冬春之交老生病,让侍从们烦了吧。”

又叹道,“四哥对玄武营里的那帮人是真的好,听说你把父皇赏的东西都分了出去,你可知,这样的举动,惹得朝中的老臣们议论纷纷,都说你是在收买军心,好在父皇不理会这些。”

“随他们嚼舌根去吧。为了同袍之义,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元凌望着汤锅里沸腾的热水,放下筷子。“在回白鹤汀的路上,我听到一首歌,甚是凄凉。”

元湛从未听他唱过歌,好奇道:“唱来听听。”

“一些老兵唱的歌。我只记得其中几句,”元凌拿起一只筷子,敲击酒杯,试了试节奏,然后唱了起来:“十五从军征, 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 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 松柏冢累累。”

他的嗓音略带沙哑,伴着“叮叮”的敲击耳杯声,听起来十分沧桑,唱到后来弃了筷子,声音微微颤抖,

“兔从狗窦入, 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 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

元湛抚上那微微颤抖的肩膀,轻声颂吟后面几句:“……羹饭一时熟, 不知贻阿谁!”

这是乐府的从军行,不知道在荒村野店,古战场外流传了多久,从军多年的士兵归家,家园却早已荒芜,空留一堆坟冢。

一只温热的大手搭在那只抚着肩头的手上,拍了拍,以示欣慰。

淮北大战,生灵涂炭,酒入愁肠让元凌难免有些伤感——他看得出来。

 “把这些撤了吧,咱们也赶紧歇着。”元湛随即唤来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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